第一七八回 中山兴狱抱奇冤 东平立石遭横祸

  话说哀帝自从即位以来,得了痿痹之疾,往往卧床不起。

  又值连年水灾地震,变异屡见。傅太后便从中擅权作威作福,顺之者无功受封,逆之者无罪受罚。更有一班小人借此邀功生事,便兴出许多大狱来。当日首先受祸者,即冯昭仪是也。冯昭仪本与傅太后同事元帝,并得宠幸,因曾独身当熊,元帝倍加敬异。傅太后自愧不如,由此心生怨恨。及冯昭仪随子刘兴至国,为中山王太后,替刘兴娶其弟冯参之女为王后,生有二女无子。刘兴别纳卫姬生有一子,名为箕子。成帝绥和元年,刘兴病死。箕子年才二岁,嗣立为王。谁知却得一病,每当发作之时,见鬼见神,日夜不安,名为眚玻冯昭仪只此一孙,格外爱惜,亲自抚养,因他患了眚病,便时遣神巫,为之祈祷攘解。及哀帝即位,闻知中山王有病,特遣中郎谒者张由带领医士前往诊视。张由奉命率领医士到了中山,冯昭仪见是朝廷派来之人,以礼接待,不敢怠慢。随来医士入到王宫,看病用药。

  说起肝厥之病,本是小儿常有,时发时愈,不易断根。张由既奉哀帝之命,带领医士专来治病,须是治到全愈,方可回京复命。今因此病一时不能奏效,便只得在中山暂祝不料中山王病尚未愈,张由之病却又发作起来,因此酿出一场大祸。原来张由素有疯狂之疾,每当病发之时,往往改易常性,病愈仍如常人。此次住在中山过了一时,长日无聊,不免动起乡思,心中愁闷,急盼回京,因此引起旧疾,无故发怒,便收拾行李,一直回京。冯昭仪不知其故,只得任他回去。

  张由一路回到长安,便往宫门报到。哀帝见他忽然回来,既无诏书宣召,又未得中山王病愈消息,遂命尚书将他责问。

  谁知张由先前因欲回京,以致疯病发作,病发时不由自主,便糊糊涂涂,自行回京。一到京中,病又渐愈。自己回想起来,也就莫名其故。今被尚书责问,方悟奉使潜回,犯了罪名。若按法律办起,必至下狱受罪;纵使据实说出,为病所误,情有可原,也难保全官职,张由因此恐惧。一时心急计生,但图自己免罪,也不顾得他人,便诬说中山王太后遣巫咒诅主上及傅太后,故特赶回告发。尚书录了口供,奏闻哀帝。哀帝尚未相信,却被傅太后得知。傅太后一向心恨冯昭仪,今当得势之时,正想寻事泄愤,一闻此事,真如火上加油,怒不可遏,便立迫哀帝派遣御史丁玄前往查办。

  丁玄奉命一到中山,便不管他是真是假,尽将中山官吏宫人以及冯氏昆弟亲族等共约百余人,一律拿捕,分别囚系洛阳、魏郡、巨鹿三处狱中。丁玄本是丁太后弟侄,与傅氏通同一气,今奉命办理此案,自然想替傅太后出力,遂将狱中诸人逐一调出讯问。无如冯昭仪本无咒诅之事,所以丁玄一连审问数十日,竟无丝毫影响。傅太后见丁玄问不出头绪,自己急欲趁此报仇,惟恐错过机会,于是复命中谒者令史立与丞相长史大鸿胪丞会同审问。

  史立临行之际,傅太后亲自叮嘱一番,所嘱是何言语,无庸细述,谅读者也可想而知。史立受了傅太后吩咐,心想办得此案,便可博取封侯,暗笑丁玄无用,却让我占此功劳。一路上十分高兴,到了中山,丁玄便将案卷移送过来。史立看了案情,也觉事属冤枉,但他良心上之主张,却敌不过希望封侯的妄想,便一意设法栽陷成罪。此事虽有丞相长史与大鸿胪丞同来会审,却都凭史立一人主意。史立遂不问青红皂白,概用严刑拷打,逼他供招,一连被他打死数十人,并无供词。末后有一神巫,姓刘名吾,受刑不过,只得诬说冯昭仪命他咒诅主上及傅太后。史立得了口供,心中大喜。但因案情重大,此种证据,尚觉不能充足。又见冯昭仪之妹冯习及寡居弟妇君之也在案中,曾被拷问不服,乃暗地买嘱医士徐遂成,教他到案,供称冯习与君之并对他说道:“武帝时有一名医修氏治好帝病,所得赏赐,不过二千万而已。今汝常治主上之病,即使治愈,也不得封侯;不如将来趁着主上病时,用药毒杀,使中山王代为皇帝,汝便可得封侯之赏等语。”徐遂成依言上供,史立便据二人不明不白的供词,硬判冯昭仪咒诅谋反大逆罪名,一面奏闻哀帝,一面唤到冯昭仪亲自责问。

  冯昭仪见了史立,自然极口辩明,不肯诬服。史立驳她不过,只得说道:“当日熊将上殿,独身当之,何其勇也!今犯此大罪,不敢承认,又何其怯?”冯昭仪见史立所问之语,文不对题,惟有置之不答。及至罢审回宫,冯昭仪对左右道:“当熊乃先帝时事,且系宫中之语,彼官吏何从知之?由此看来,明是有意陷我,显他功劳。我今含冤负屈,无处昭雪,惟有一死,反觉干净。”冯昭仪说罢,遂服毒而死。过了一时,史立奏报既已到京,有司请诛冯昭仪。哀帝不忍,下诏废为庶人。

  诏书未下,昭仪已死,哀帝仍命以王太后礼葬也。

  当日冯氏一案既出,众人皆言其冤,惊动一位直臣,此人姓孙名宝,字子严,乃颍川鄢陵人,现官司隶,闻知此事,大为不平,遂上奏哀帝请将此案派人复审。傅太后见奏大怒道:“帝置司隶一官,原来专为管我,今冯氏谋反,事已明白,司隶故意挑剔,意在与我作对,便令他将我办罪罢了。”衰帝见其祖母发怒,便将孙宝下狱。旁有尚书仆射唐林上书保救,哀帝责其朋党,贬为敦煌鱼泽障候。时傅喜尚为大司马,与光禄大夫龚胜见傅太后挟制哀帝,贬黜直臣,又向哀帝力争。哀帝也不敢自主,转向傅太后求情,始赦孙宝出狱,复其官职,于是朝中群臣更无人敢出一言。有司遂奏请将冯昭仪弟妹等连坐办罪,冯氏死者十七人,内有宜乡侯冯参,乃冯昭仪少弟,为人严正,性好礼仪,王氏五侯,皆敬惮之。此次被召赴廷尉狱,冯参不肯受辱,拔剑自杀。临死时仰天叹道:“我父子兄弟皆备大位,身至封侯。今被恶名而死,不敢自惜身命,但伤无以见先人于地下耳!”闻者莫不怜之。冯氏宗族移归故郡。哀帝以张由首先告发,赐爵关内侯,擢史立为中太仆。后平帝即位,孔光奏张由诬告骨肉,史立陷人死罪。幸蒙赦令,请皆免为庶人,移徙合浦。

  哀帝连年患病,对于冯氏一案,心中虽不能无疑,竟全凭傅太后主意办理。自从此案发生,朝中群臣公正者知其冤枉,无不愤叹;巧佞者便想遇事生风,借此取得富贵,天下遂从此多事。先是司隶解光及待诏黄门李寻皆以通天文进幸。哀帝数问以事,李寻又举荐夏贺良善知历数。哀帝使待诏黄门,至是夏贺良因上言汉家历数中衰,当再受命。成帝不应天命,所以绝嗣。今陛下久病,灾异屡见,此乃上天垂谴,急宜改元易号,乃可延年益寿,生育皇子,消除殃咎。哀帝卧病既久,见了此奏,心想不妨试从其言,或有效验。遂下诏以建平二年为太初元将元年,自加称号为陈圣刘太平皇帝。又改漏刻为百二十度,布告天下,使明知之。

  过了月余,哀帝病仍如故,并不差减。夏贺良又请变更朝政,朝中大臣皆以为不可。夏贺良遂奏言大臣皆不知天命,宜将丞相及御史大夫罢免,以解光、李寻辅政。哀帝正怪夏贺良所言无验,今见其竟欲干预用人行政,因此发怒,下诏罢去改元易号之事,将夏贺良下狱诛死,解光及李寻皆徙敦煌郡。

  夏贺良等虽然失败,不久却又有一班人仿照张由、史立方法,竟得成功。其时正值建平三年,无盐危山地方,一日土忽自起,盖在草上开辟一条道路,俨如人工筑成。又邻近瓠山地方,有石在山腰上自行起立,计高九尺六寸,移开一丈,阔四尺。一时远近之人传为奇事,争往观看。无盐本属东平国管领,事为东平王刘云所知。刘云乃东平思王刘字之子,宣帝之孙,性好奇异。闻报惊以为神,立与其后谒亲往祭之,又命工人刻石像,所立之石束以草,为神主,立庙祭之。在刘云意思本欲求福,谁知却有人向阙下上书,告他咒诅主上,刘云反因此得祸。

  当日上书告发者有二人,一复姓息夫名躬,一姓孙名宠。

  息夫躬字子微,河内河阳人,少从博士学习《春秋》。容貌壮丽,见者莫不称异。与孔乡侯傅晏同郡,素相交好,借其势力交游日广。孙宠长安人,以游说显名,曾为汝南太守,免官回里,遂与息夫躬深相结纳。二人皆因上书得为待诏。说起待诏,本是一个虚衔,并无实职,官卑俸薄,息夫躬甚觉无聊。因见张由告发冯昭仪,事后竟得赐爵关内侯,心中不胜羡慕。于是日夜留心探听时事,希望有机可乘,仿照张由办法,便可发迹。

  此次竞被他探得刘云祭石之事,不禁暗喜,急唤到孙宠秘密商议道:“主上病久不愈,又无继嗣,关东诸侯各怀阴谋,今无盐大石自立,遂有邪人私议以为背日泰山石立,宣帝龙兴,所以东平王与其后日夜祭祷,意在咒诅主上,欲图非分。又后舅伍弘以医得幸,出入禁门,恐有霍显之谋、荆轲之变。事势若此,今出而告发,必能成功,此封侯之计也。”二人议定,尚恐人少不能取信,又约中郎右师谭同托中常侍宋弘代奏。哀帝病中见奏,正触所忌,大为嫌恶,遂将奏发交有司查办,有司奉哀帝命令,便传到东平王后并案中一干人犯,严加刑讯,逼取口供,复奏哀帝。据说东平王后谒供称,使巫傅恭婢合欢等,祭祀诅咒主上,为刘云求为天子。刘云又与知灾异人高尚等夜观天文,指示星象,言主上病必不愈,刘云当得天下,山石自立,即宣帝崛起之验也。于是有司请诛刘云。哀帝下诏废为庶人,徙居房陵,后谒及伍弘等皆处死刑。当日办理此案,乃由朝廷派遣官吏前往东平,会同地方官审讯,及定罪之后,冬月将尽,便要行刑。廷尉梁相见了案卷,心疑其中情节不实,恐承审官吏也如史立,有意诬陷,屈害多人。他职本刑官,见有疑案理应审慎,奏请哀帝,将此案人犯解到长安,再委公卿复讯。此奏既上,尚书令鞫谭、仆射宗伯凤以梁相所请甚是,可以允许。哀帝病中心多疑忌,暗想此三人因见我病久不愈,怀有二心,希望此案越过冬日,便可减死,并无讨贼疾仇之意,乃下诏将梁相鞫谭、宗伯凤皆免为庶人。

  时丞相平当已死,哀帝拜王嘉为丞相,封新甫侯。王嘉字公仲,平陵人。为人刚直严毅,甚有威仪,素为哀帝所敬。对于东平一案,心中也疑有冤,因见哀帝正在盛怒,不敢进言,于是此案遂定。东平王刘云闻知被废,即日自杀。王后及伍弘等竟皆诛死。哀帝擢孙宠为南阳太守,右师谭为颖川都尉,宋弘、息夫躬皆为光禄大夫左曹给事中。哀帝又想借着此案封一幸臣为侯。未知幸臣是谁,且听下回分解。